父亲的山茶花

□ 区职业教育中心 学生胡宇莹

刚入冬，院子里的山茶花就一朵赛一朵地开了，艳而不妖，美而不娇。那热烈的颜色，似有若无的淡香，是一千公里外、十多年前熟悉的记忆。

山茶花起初种在河南老家的院子里，闲暇时父亲总爱围着花苗左右端详。年幼的我很不解，几朵单瓣的野山茶有什么好看的。父亲却说：“这花好啊，别看它普通，比那些名贵花好养多了。”我却暗暗不服：别人家那些镶边的、重瓣的，层层叠叠，娇娇悄悄，哪是我家这几株颜色普通的野山茶能比的？

一日醒来，窗外飘着雪花，在父亲的呼喊声中，我向院里望去，一夜落雪，山茶花不但没凋零，反倒在白雪的映衬下更显艳丽。父亲蹲在地上搂着我，我站在一丛山茶花旁，笨拙地比着剪刀手，快门定格了白雪和红花，也把我的童年封存在了照片里。等不及最后一朵山茶花告别枝头，我们就告别家乡了。

那年春节，父母决定去绍兴务工。临行前，父亲挖了一株野山茶，用报纸包好根，装进塑料袋，在车子后备箱的行李堆中找了个旮旯放下。山茶花油亮的叶子都被剪去，只剩几根干枝。母亲笑他：“一株野花而已，到那边了再买贵的、好品种的，还好看。”父亲却不以为意：“那些花儿娇贵，得好生伺候，哪有我这个皮实？”

初到绍兴，耳边满是听不懂的方言，我心中忐忑难安。听不懂同学们的交谈，让我在学校的每一刻都很难捱，每天都盼着快点回家。父亲那棵随我们一路颠簸而来的山茶花，被安置在了一个陶土花盆里。春暖时分，干枯的枝条上抽出了极小的芽。母亲见叶子孱弱，不免担心。可父亲却风轻云淡地说：“多大点事儿，再等等，准能开出花！”

一天放学回家，家里却没人，我坐在门口，天黑了母亲才搀着父亲一跳一跳地回来。父亲脚上裹着层层的绷带，母亲劝他请假休息，他手一挥：“这有什么？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又能跑了！”说完还一把把我抱起来。母亲拗不过，只得由着他跛着脚去上班。

山茶花叶子一片片增多了，父亲的脚慢慢好起来了，我终于慢慢融入了集体，耳边的方言不再陌生，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了。老师夸我聪明，但我自己却明白经历了多少默默的努力和坚持。我举着期末奖状跑回家，父亲笑着抱起我：“我就知道，我的山茶花迟早会开的。”“咦？山茶花开了吗？”我看向阳台，却只见一树婆娑的叶子，并不见花的影儿。父亲看着我的疑惑，笑得更爽朗了。

初二寒假，叔叔邀我去玩。我乐陶陶地沉醉在满眼的新鲜里，一个电话却兜头给我一盆冷水。父亲工作变动，我们又要举家搬迁了！我只得与绍兴的九年不辞而别，等待父母来接我前去临安，重新适应新的环境。

搬家，理房间，办转学手续……父母匆匆忙忙地开始了新工作，我也被匆忙送到一所新学校。在新班级里我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功课跟不上，同学不认识。我的旧相识，只有父亲从绍兴带来的那盆山茶花。但正值花期，那花却整朵地掉。母亲心疼，父亲却说：“搬家时可能伤了根，养一阵子，等它缓过来，会好起来的。”我一旁听着，看着父母忙进忙出，隐约品出了其中的奥妙，不再反复咀嚼回忆，开始埋头恶补落下的功课。

中考结束，我的分数只够读职高，但我已决心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凌晨五点的路灯和琴房外的树影，伴我在近千个日夜里前行。终于，黑白的琴键在我指尖飞扬出五彩的旋律，儿时的绘画梦逐渐崭露头角，从零开始的舞蹈也被老师惊觉“有天赋”……每年岁末，一张张期末表彰奖状和山茶花一起如期开放。

在每次搬迁后学会扎根，在每次受挫后继续生长。那株随我们辗转千里的山茶花，已长高了一倍有余。它不是温室里精心培育的名贵品种，而是随遇而安坚韧不拔的野花。日子颠簸着过的父母，能传承给我的没有显赫的家世、耀眼的财富，而是山茶花这种沉默的韧性、坚持的力量。这种足于与风雪抗衡的力量，将陪伴我去迎接未来一次次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