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香

/ 任随平 /

又是麦子收割的季节。

晨间漫步，立于田间地头，阳光斜洒下来，浸润着整个村野。风悄然游走着，这样的时候就有浓郁的麦香涌过来，麦香仿若茶香，有龙井的气息，又有猴魁的甘醇，入喉，整个身体因香气充盈而通透。我喜欢在田间地头坐下来，看麦浪涌动。

在童年的记忆中，麦香是我最为渴望的香气。

那时候，家里是有着将近二十亩土地的，除了种植少量洋芋、玉米，留一块三分地左右栽种蔬菜之外，其余的田地都会种植麦子。在北方，春小麦很少种植，多是冬小麦。冬小麦种植时间多在立冬前四十五日左右，如果落过几场雨，地墒好，人们会赶着下种，这个时候若是恰逢农忙假日，我总会跟随父母一同上地。深秋的清晨已是寒凉，天蒙蒙亮，我们就赶了毛驴拉了籽种和工具，下沟、上梁去往村庄对面的山野，毛驴踢踏的脚步和着晨间的鸡鸣声，风冷不丁从村巷的墙角边拐过来打个照面，整个人不由地缩了缩身子，但种植冬小麦的热望总能让我们加快脚步，忘却了秋风的寒凉。

犁地，撒种，扬肥，打磨，及至一块田地种植完毕已是中午时分。中间空闲下来的时候，我总会坐在田间地埂望着高天上的流云遐想，想象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山外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有成片成片辽阔的麦田，麦田上空盘旋的鸟群，鸟群休憩的电线杆，还有地埂上成串成串的打碗碗花，花瓣的内心还安卧着昨夜的露珠，晶莹透亮仿若珍珠，会不会有人和父亲一样手握犁把光了脚丫在犁铧划开的土地上吆喝牲口。而今想来，那情景是一幅画，一幅上好的耕田图，图画中有水墨清香，更有田园气息，弥散着，将整个田野的画幅洇染得馨香弥散。又像是一首整饬的现代诗，一绺一绺的田地，是一句一句的诗行，清风写就，落进诗行的鸟雀恰是句读，点读开汗水与土地的距离。

麦子在经历了深秋发芽，冬日沉静之后，春日的雨露叫醒过来，它们就可了劲地长，高过田畴，高过望眼，高过田埂边比肩的青草，于夏日里抽穗拔节灌浆，而后，结出黄金一般的籽穗。

黄金的籽穗，馨香旖旎。

安坐在地头，清风翻卷着麦香涌动，我们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就沉浸在一浪一浪的麦香中，麦香醇厚，钓出人的味蕾。于是，眼前就晃动着打碾麦子的场景，素白素白的面粉从磨面机布袋口瀑布一般落下的场景，还有母亲在厨房间叮当作响烙出白面饼的场景，这些场景里满是麦香啊，那个香在童年的记忆中是那么绵长，那么经久不息，就连烙饼时绕过屋檐的炊烟也是飘荡着浓浓的麦香味。于农人而言，草木是另一种麦子，它们也是生长在田间地头、生长在村郭四野、生长在我们一季一季的念想里，成熟了的草籽是鸟儿的麦子，鸟雀是村庄养育的生灵，它们守候着村庄的冬夏春秋。

此刻，清风徐徐，送来阵阵麦香，我和一块成熟的麦田相拥而坐，麦香浸润着我的内心，我拥吻着一枚成熟的黄金一般的麦穗，夕辉从遥远的天际斜射过来，整个村野装在画框里，成熟了的麦田是生命的底色，而我和我经久不息的念想，则是这辽阔生命原野上的村庄的一个缩影。事实上，我更愿意缩小，缩小为一粒籽实饱满的麦子，镶嵌在一株麦子的生命馨香里，成为生长在殷实生命大地上一株丰腴的爱，恒久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