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桥寻梦
/ 唐春地 /
抵达河桥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溪水的哗啦声,她携着雪白的浪花,一路奔腾,向春山逶迤而去,似乎急于赴一场远方的约会,那般急切。
此行,我怀揣着对“白下木桥”的向往而来。然而,当我站在溪畔放眼望去,却并未见到心中期待的木桥。我反复核对地址,回忆朋友曾给我看的照片,心里升起疑团。唉,都怪我每去一个陌生地方,都不提前做攻略。不过,这也是我素来的习惯,喜欢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探索。
眼前的河桥古镇,其风貌就像一幅古朴的水墨画卷,白墙黑瓦,沉静而庄重。石板路被磨砺得光滑如镜,青苔在砖缝间悄然生长,诉说着人世的悠悠光阴。老街并不宽,仅容五六人并肩而行,多数房子门窗紧闭,唯有几家店铺半掩朱门,游客稀疏,整个古镇沉浸在一片静谧中。这样的氛围,吟一曲木心先生的《从前慢》,怕是最熨帖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一户人家前,乌黑的门板,鲜红的对联仍洋溢着春节的喜气。一位身材微胖的老者端坐门中,头戴布帽,双目微合,那神态,像极了年画中的财神爷,平添了几分祥和与亲切。
步履轻移,历史遗迹铺陈脚下,一座老台门里,铜环斑驳,青苔点染门庭,尽显古朴庄重。视线尽头,春阳斜照飞檐,一位银发老太静坐檐下,身着素衣,皱纹满脸,专注地做着针线活,神态专注而恬淡,此刻,老太、老宅、弄堂、微风、笋香,交织成静谧世界。
大约走了百十米,发现石板路旁,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水口,那沟水涟漪清荡,日色藻影,让人有伸手玩水的冲动。妇女们在水口旁剥笋、洗菜、汰衣裳。我停下来看,旁边的老人向我介绍:“这是我们河桥的‘太平沟’,既能洗衣淘米,又是消防供水,还能泄洪,了不起吧。”言语间,满是对先辈智慧的崇敬与自豪。
是啊,在中国古建文化里,有“看得见的水”,也有“看不见的水”。在没有人工供水设施的时代,临水而居是保证日常用水的需要。
目光流转至墙角处,碧绿的车前草与洁白的夏枯草肆意生长,生机勃勃。我俯身拍摄,恰巧一位婆婆走来,她问我:“你认识这花吗?”我脱口而出,她听后,略带惊讶:“哎呀,你竟然晓得!我后门种了好几株,花开得更好,你去拍一拍。”我跟随婆婆,走进她家。
老屋内光线昏暗,唯有格子窗外洒入一缕细碎阳光,形成朦胧而温暖的光影。起坐间与灶间相连,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板桌、几把竹椅,以及一台老旧电视机。婆婆站在灶边,清洗着碗盏,我走到后门,看到一处水泥砖搭建的鸡舍里,母鸡正在产新蛋,“咯咯哒,咯咯咯咯哒!”地欢叫。鸡舍旁,一大蓬开着白色小花的夏枯草,随风摇曳。
“长得好吧!这是我从山里拔回来种的呢。”
“可做草药的。”
“看来你懂得很多呢。”
提起草木,我们的共同语言就更多了。她拉了一条竹椅,用当地土话夹着普通话,与我攀谈起来。
“这宅子怕是有些年头了吧?”我打量着老屋。
阿婆微微一笑,眼神里满是对过往的追忆:“这是我祖上留下的,已有100多年。你看,对面那座更老,有270年了呢。”听闻此言,我不禁心生敬意,这些屹立不倒的老宅就是时间的见证者,承载着家族的荣辱兴衰,诉说着河桥的岁月长歌。
我在阿婆的老宅中流连,好像置身于故乡的老台门,皆是可亲之人。这时,清脆悠长的横笛声,自古街深处传来。我告别阿婆,循声寻找,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听着袅袅笛音,走在长巷里,亦是一种静美。
走过理发店,那些老式的工具,一下把我的记忆拉回到童年;走过杂货铺,货架上摆着陶瓷杯,胶鞋、竹编,棕扫帚等,亦都是老式生活用品。这些城里消失的物品,在这里却仍旧有用武之地。还有一家箍桶店,墙上挂着大小不等的锅盖、搓衣板,刨丝刀等,桶匠手里拿着一个木桶,用凿子一记一记刻着,声音是这样的安定,令我想起越剧《九斤姑娘》里的十只桶。
时近中午,我打算找一家餐馆吃饭。然而走了半天,只看到一家面馆。店内油锅还余留着早餐未售完的油条、油饼。我点了一碗笋干腊肉面,不过,烧得实在是慢,足足等了一刻钟,面条才端上桌。尝了两口,味道偏咸,许是迎合当地人的口味。店里一位老者正挑着面,咪着老酒,与店主闲聊。我看着这一幕,只觉生活真实、质朴,简静。
在河桥排棚老宅外,一副对联写尽了撑排工人的辛酸、苦涩:“撑船不穿裤,背纤磨肩骨;上岸三日富,四十讨老婆”。我在门外稍稍站了一会,有些苦难,不了解也罢。
古镇弄堂多,曲曲折折,每一条通往溪边。不远又现一座平桥,我以为就是心心念念的“白下木桥”,细看又与印象中有出入。过了桥,山色竹影,燕麦青青,皆是初夏景象。漫步田间小道,听风吟水唱,顿觉脱离了尘世。临安乡村的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处处皆景。
正当我在溪边徘徊,还想朝上游寻找时,一位身穿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工走了过来,我急忙上前询问白下木桥的位置,他告诉我,白下木桥在前方的杨家埠头。匆忙赶至埠头,湍急的水流拍打着溪岸,但见木桥散落在水中。一时愕然,绕到对岸,终于在一块桥碑上找到了答案:“春夏时节,洪水常把木桥冲毁,但因有铁链串系,木桥只会中间脱开,漂浮在河两边,不会被洪水卷走,洪水过后,又重新立起,屡垮屡建。”
至此,心中疑惑终于解开。
即将返程之际,我再次凝望河桥,思绪缥缈。想象一千年前,汪氏家族为避烽火,从安徽迁徙到河桥的情形;想象着胡雪岩的船队,满载药材,浩浩荡荡经过这里的情形;想象着白下木桥上,两岸村民在木桥上来来往往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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